狐狸眠冢_小七

no way out

【瑞金】漂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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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来自漫游者

【上】“让从未爱过的人获得爱”(注①)

 

格瑞推开门的时候,天际微微泛白,绵绵细雨织在灰沉的空中,静得没有一丝声响。整个城市昏暗而沉闷,但一抹特立独行的金黄不经意跃入他的眼帘。他向下看去,水泥台阶上蹲着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陌生少年,正俯着身体拨弄着石头缝里的草叶。

 

少年察觉到了格瑞的视线,于是转过头来,脸上写满了欣喜与惊异。他猛地站起身来晃悠了两下,似乎想要飞扑过来,却又生生忍住了。最终他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清脆而响亮的:“格瑞!”

 

格瑞的答复却不留情面:“你是谁?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少年明显地顿了顿,随后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并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我不就想来看看你么?”

 

明明他们二人素昧平生,少年的语气却是如此的熟稔,仿佛他们已经有过十几年的交情。格瑞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不知所措,但依照他平常的做法,他会像赶野猫一样把少年赶走,然后完成乏善可陈的一天,一如既往。

 

可是神差鬼使地,他没有这样做。他甚至后退了两步,无比自然地敞开了大门。

 

 

少年得到了默许,蹦蹦跳跳地冲了进来,好奇地左顾右盼,仿佛要把整个屋子里里外外看个遍。那个新置的红皮沙发很快吸引了少年的注意,他以十分不雅地以大字型瘫倒在了上面,并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进了毛毯里。

 

我叫金。少年笑嘻嘻地把双腿架在茶几上,很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思。

 

这时格瑞才注意到,明明已经到了深秋,金却还穿着薄薄的短袖和短裤。刚在外边淋了这么久的雨,全身上下却湿透的痕迹。更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穿鞋,光着一双白嫩嫩的脚丫子,没沾上半点泥泞。

 

格瑞起了些许疑心,他皱了皱眉,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一只白色的鸟儿送我来的呢!金的语气像是在讲童话故事,我趴在她的背上,好宽好大。她的脖子刚刚好够我抱住,上边的羽毛又软又密,把脸埋在里面,暖烘烘的,很舒服。我说你把我送去格瑞家吧!我还想再见他……

 

金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消弭于空气中。格瑞只能听见秒针咔哒咔哒地走着,此外只有平稳的呼吸声。格瑞走过去,看见金把脸埋到了毯子里,只留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露在外面。他没有试图去叫醒他,只是走到门边,按下了电灯的开关。

 

客厅再一次陷入了暗而将亮的黎明。

 

 

从古到今,会从天而降的似乎都不是什么友好的东西。去学校的路上格瑞一直猜测着金到底会是什么生物。也许是鬼魂,但鬼魂不会躺沙发;也许是妖怪,古书里遇雨即现的童子。但不管他是什么,他都认识自己,而且对自己异常亲昵。

 

想到这里,一股强烈而刻意的陌生感涌上心头,缠着他的胸口让他一瞬间呼吸困难。

 

我也许是认识金的。格瑞的脑中划过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不,我应该认识他。

 

这几个月来不断困扰着格瑞的问题再一次浮出水面。他常常感到异样的空洞和缺失,周围的一切仿佛虚假不堪。偶然间回忆起什么细节情景,却好似被粉饰过了一般,连自己都无法肯定是否是原貌。他想要抓住些蛛丝马迹,然而整个世界都联合起来欺骗了他。

 

 

傍晚格瑞踏入家门的时候,金以鸡飞狗跳的方式告诉格瑞自己大概不是个福星。堆满整个客厅的零食和空包装袋,电视机里轰然倒下的自由女神像,以及厨房里刺鼻辛辣的气味都令格瑞的神经警铃大作。

 

果不其然,抱着手的少年正对着一锅冒泡的棕红色液体发出喟叹,显然他也知道无药可救。听到脚步声的金一个大回头,正和格瑞打了个照面,于是忍不住羞愧地缩了缩脖子。

 

你都加了些什么?格瑞问。

 

胡萝卜、五花肉、豆腐干……金挠了挠后脑勺,用细如蚊呐的声音说,还有半瓶老干妈。

 

格瑞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我来吧,你回去等着。

 

金不甘心地偷偷扮了个鬼脸,还吐了吐舌头。格瑞权当自己没看见,拿起汤勺在锅里搅了搅。胡萝卜煮成了糊状,豆腐干还是整块的,五花肉八成也没洗过。

 

他一向不擅长这个,

 

谁?格瑞摇了摇头,有什么不可抗的力量阻止了他继续思考。

 

格瑞把四菜一汤摆上餐桌的时候,金正仰面躺在沙发上,双手举高拿着一台3DS(游戏机)。格瑞从画面分辨出那是怪物猎人的卡带,金玩得很熟练,完全沉浸其中。格瑞记得自己把这台游戏机放在书房的抽屉里,连带着三张卡,一次都没有动过。

 

当初买来的理由是什么,他却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金闻到了香味,食指大动,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直奔餐桌。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碗筷大快朵颐,不一会儿嘴里便塞满了红烧肉。他用含糊不清的口齿夸赞道,真好吃,不愧是格瑞啊!

 

你从前认识我吗?格瑞问。

 

不认识。金移开目光的动作太过故意,他明显不善于扯谎,先前的种种早已暴露了他的心思。格瑞没有追问下去,这一切过于诡异,却达到了恰到好处的平衡。金有着与身高成反比的食量,风卷残云,他放下筷子抹着油光发亮的嘴角的时候,格瑞碗里还剩小半碗饭。

 

你等一等。金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到冰箱前拉开门,取出了鲜牛奶。他熟练地从客厅小茶几底下拿出玻璃杯,把牛奶倒入然后放进微波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你饭后会喝这个!金为自己知道这个习惯沾沾自喜。

 

所以,你不会赶我走的吧?

 

格瑞愣了愣。金的存在是如此的顺理成章,自然得仿佛是这个家中的一部分。以至于格瑞忘记了,金实际上是个外来者。

 

我不会赶你的。

 

因此,格瑞再一次神差鬼使地说道。雀跃不已的金发少年欢天喜地地冲进了卧房,一头栽倒在软绵绵的大床上。

 

 

当天晚上,格瑞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是太空站的宇航员。隔着玻璃罩,外边是广袤无垠的宇宙,黑漆漆的,无穷无尽。在他的附近漂浮着许多太空垃圾。有残缺不全的废弃卫星,有没有燃烧殆尽的飞船遗骸,还有星球的碎屑。

 

它们一动不动,仿佛俯在黑白琴键上的冰冷音符。

 

可是透过迟钝的感官,透过悄然无声的茫茫星辰,他手中的通讯仪接收到了一个未知信号,从不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却接连不停。

 

信息只有短短一行字。

 

“Mayday”(救救我)

 

 

格瑞一睁开眼,正前方就是金那张放大的笑脸,这样的场景对睡意朦胧的人有着十足的冲击力,于是他带着微微起床气把金的脸推到了一边。

 

金揉了揉面颊,兴奋地问道,你今天不上课吧!我们能不能出门买零食?

 

活脱脱是个盼望春游的孩子。格瑞答应了下来。就在他洗漱的间隙,金从衣柜里拖拉出一条外裤和一件外套穿上。裤腿他卷了三次,于是显得沉重赘余。外套也长到了膝盖以下,整得他像个偷穿父亲衣物的小男孩,很是滑稽可笑。

 

不过金完全不在意这些。反而是格瑞在床底下翻腾了一刻钟,才找出一双他四年前穿过的,适合金脚码的鞋。

 

二人整装待发准备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了。他们撑着伞在阴沉的天色和冰凉的风中啃着一块街边买来的芝麻饼当早餐。

 

 

超市就在不远处。金轻车熟路地扎进零食区,格瑞在他身后不紧不慢推着购物车。贪吃的少年风驰电掣地往车里丢东西,怪味豆,好多鱼,旺旺雪饼,一大瓶可乐……

 

格瑞!你要不要吃这个啊?金把手中的奶片在格瑞眼前晃了晃。

 

我不太吃零食。格瑞摇了摇头。

 

那昨天柜子里怎么有那么多零食啊?金歪了歪头。

 

再一次,强烈的异样感袭击了格瑞。拼凑的记忆告诉他某一天他一时兴起,毫无缘由地来到超市买了一大包零食,关在柜子里从未拆封过。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冲动而不合逻辑。

 

好在金没有在期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踮起脚去够货架上的棒棒糖。

 

你的家在哪里?格瑞忽然想起,于是便问出了口。

 

在你家隔壁一栋楼。你放心,我姐姐不会担心我的,她知道我在你这里。金终于取下了棒棒糖,是草莓味的。他看着标牌轻轻地笑了笑。

 

等雨停了,我就回家。金说。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马不停蹄地朝着附近的蛋糕店赶去。

 

自动门一开,坐在柜台处玩着手机的中年妇女立即扬起了头,胖乎乎的脸上堆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唉?你们又来了呀!是不是要巧克力蛋糕?

 

又?格瑞分明记得自己从未踏入过这家店。

 

没等他想完,胖大姐突然自己拍了拍嘴,矢口否认道,不对,常来的是哪个金发的小朋友,大姐记错了。说着她从柜台后边走了出来,帮金挑出了新上架的蛋糕,乳白的奶油和淋在上头的棕黑巧克力,还有洒在表面的糖霜都令人垂涎三尺,看着就醇厚甜腻。

 

金看着就得心痒痒,恨不得立即刻上齿印,直吞到胃里头。不过他知道蛋糕到底还是他一个人的。格瑞从来都不会抢他东西吃。

 

格瑞从来都是把最好吃的留给他,从小到大,始终未变。

 

 

因为格瑞下午有个会面,于是他们决定午饭就在街心公园附近的家常餐厅解决。路过公园的时候金突然说想去看一看。

 

因为雨水不断,公园的路面已经积起小小的水洼。金一脚深一脚浅地跨着,飞溅的污水打湿了裤脚。草木露出颓丧的模样,枯枝迎风摇晃,落叶浸在雨丝里,像是海上风暴里漂泊无定的孤舟。

 

他们来到一棵老树前。老树上似乎被谁刻上了字,划破了他的躯壳直入皮肉。那是一个深深的创口,来自岁月的医疗都不能使其愈合。虽然字迹已然模糊不清,但依稀尚可辨认。

 

“XX要成为宇宙空间站的站长!”

 

“X要成为他的宇航员!”

 

“XX和X会永远都在一起!”

 

感叹号浓重而膨胀,是小孩子稚嫩的话语,童年时无邪的约定。

 

格瑞想到自己只身一人的小时候,从来没有这样的挚友,两小无猜,在几乎空白的记忆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晃悠着腿毫不合群的模样。

 

格瑞。金问他,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啊?

 

格瑞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我小时候就想成为宇航员!金摸了摸树干上的字,却摸到一手的树皮碎屑,黏在指尖上。能和星星肩并肩,远远地望着水蓝色的地球,那可有多美啊。还能去月亮上,碰一碰那儿凹凸不平的土……

 

话语戛然而止。鸟儿鸣了三声,一片沉寂。

 

 

格瑞去见了预约的心理医师,那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表情死板严肃。

 

我还是常常觉得少了什么。格瑞说,但是我遇见了一个人。他来之后,生活似乎正常很多。好像我很久之前就已经习惯他在了,可是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这可能和你是孤儿有关吧。医师漫不经心地说道。

 

格瑞觉得并非如此。他甚至有些隐隐地察觉到,那种精神上的空虚和扭曲是由金造成的。而那位明显知晓内情的罪魁祸首却守口如瓶。

 

医师的手机突然振了振。她划开信息粗略地瞄了一眼,随口对格瑞说道,昨天院里有个女孩走了,挺可怜的。她患的是家族遗传病,治也治不好,听说她弟弟也得这个病,千分之一的概率,给他们碰上了。

 

什么病?格瑞问。

 

老犯困,最后昏迷不醒,器官衰竭。医师啧了一声,表情却不见怜悯,睡着睡着就去了,多年轻的孩子啊。

 

 

那天夜里,格瑞延续了那个古怪的梦。

 

他拿起通讯仪,试图与那个信号源对话,却始终拼不出清晰完整的句子。于是他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直到他磕磕碰碰地发出一段话。

 

How long have you been there?(你在哪里多久了?)

 

通讯仪发出了嘈杂的声响,像是人兴奋的喘息。

 

Years.(几年了)

 

他继续保持着沟通。

 

Where are you now?(你现在哪儿?)

 

Left(左侧)

 

他忽然决定出发去寻找那个信号源,也许那里有幸存者,也许哪里有别的宇宙居民。他对即将来临的冒险感到忐忑不安。

 

Wait for a moment.I will find you.(等一下,我会找到你的)

 

OK.(好的)

 

他在恍惚中纵身一跃,沉入那无边无际,似无止境的未知领域。

 

 

这两天下来,格瑞觉得金几乎能猜透他每一点心思。

 

做饭的时候少了盐,左手朝边上一伸,盐罐子就被塞进了自己手心里;并排挨着看电视的时候,对哪个无聊的节目感到厌倦,金会在同一时间按下遥控器;他们默契十足地错开洗漱时间,而睡觉的点却令人惊异的一致。

 

格瑞觉得,原本偏离他认知的事在逐渐走上正轨。

 

比如把衣服丢进洗衣机时会不由自主地等两人的份,摆鞋架的在自己的鞋旁留个空位,甚至在自己的床头多备一个枕头。

 

因为金会忘记把洗衣机插上水龙头,会因为懒惰而故意乱塞脏兮兮的球鞋,会在大半夜趁人不备来个钻被窝偷袭。

 

这一切一切,似乎全是为了金而准备的。

 

也许他人生中的确少了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无法解释不可理喻,而他分分明明是缺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不合时宜的手机管家这一次没有蹦出“明日有雨”的弹出告示,格瑞点进天气窗口,弯折的曲线图告诉他马上放晴。他想到金说雨一停就要走,不由得心中一沉。

 

贪玩的少年此时反常地蹲在茶几旁,握着一只木头铅笔在一本小册子上吃力地涂涂画画,神情是格瑞从未见过的一本正经。于是格瑞走过去,俯身想要看看那是什么,金却犹如触电一般抖了一下,手忙脚乱地盖住了册子上的字。

 

格瑞没想到金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于是有些尴尬地直起了脊背。

 

我、我在和别人讲话!金颠三倒四地企图解释,在发现自己语言匮乏之后干脆闭口不谈,格瑞不解其意,但也没有深究的意思。

 

金转眼就忘了这事,他兴冲冲地掏出3DS,这一次玩的是《口袋妖怪XY》。他一边操纵着卡勒姆在草丛里撞来撞去,一边和格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不管哪个版本我都最喜欢水系的初始精灵了!金趴在沙发上,格瑞坐在他头仰着的那一侧。因为水系的可以学冲浪术,游来游去地很方便!

 

格瑞扭着头看小人自信满满地走进道馆,最后输得一塌糊涂。金老大不乐意地撅了噘嘴,放下了游戏机,把魔抓伸向了零食。

 

不一会儿茶几上如同列筹码一样排出了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薯片袋子。金吃得像只老鼠一样咔嚓咔嚓作响,唇侧黏了一大圈香脆的碎渣。他用油腻腻的手从袋子里捏出一片来递到格瑞嘴边,力道没控制好,指尖在后者唇瓣上留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是德克萨斯烧烤味的。金笑着说,虽然有点咸,但是很好吃。

 

格瑞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张开了嘴。

 

 

似乎是玩累了,疲惫倦怠的少年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看起来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旺盛精力。但此时此刻却有些病态的苍白和脆弱。

 

格瑞,金有气无力地央求,我明天想吃酸菜鱼和烤羊肉。

 

好的。格瑞答应道。

 

我想吃布丁奶冻,蛋糕店大姐说明天就能上架的。

 

好的。

 

我想玩新的游戏卡带。

 

好的。

 

我……我想当宇航员,要去勘测火星,坐气派的飞船。

 

好的。

 

我想和格瑞一直在一起。

 

格瑞愣了愣,突然不知该做何答复。他不敢也不能许下这个承诺,可是他害怕一旦转头,就会看见金失落的神情。可是,无法抑制地,像是惯性一般,混沌的感情夹带的必然汇聚成一股山洪,从他的喉咙中流淌出。

 

好的。

 

金笑了。

 

他摇摇晃晃地,郑重其事地从茶几底下拿出两样东西放在了格瑞腿上,一个精致的檀木小盒子和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小盒子被打上了锁,光滑的盒顶漆上了一个亮而小巧的金色箭头。

 

小盒子是给格瑞的,不过没有钥匙。金拍了拍盒子,棒棒糖是送凯莉的。格瑞,你会帮我给她的,对吧?

 

还没等格瑞给出回应,金歪了歪脑袋,慢慢阖上了眼睛。格瑞及时地接住了他倾斜的身体,他的侧脸安详宁静,仿佛已卸下了肩膀上千斤的担子,终于能够安眠。格瑞把他打横抱起,穿过客厅,动作轻柔地放在了床铺上。

 

 

格瑞继续在梦中进行他的旅程。

 

他走得是如此地慢,时间与空间粘稠浑浊,不堪流动。他踩中一颗碎石,眼看它粉碎为尘埃,他在其中失重旋转,好似蹩脚的空中芭蕾。

 

他终于寻找到了,被无数飞船残骸簇拥在其中的,那个微微发亮的信号源。

 

那是一位人类宇航员。他蜷缩着笨重的身体,是在母体中的姿势,但他手里紧紧握着什么,用力到宇航服都微微皱起。

 

Why are you holding that?(你为什么握着那个?)

 

Valuable.(贵重的)

 

宇航员虽然这样说着,却浮动着格瑞靠近。他拉过格瑞的手臂,让他们可以零距离。然后他摊开手,绿莹莹的小钥匙在空中打着转,最终突破了无重力的束缚,竟落在了格瑞掌心。

 

This is what you want to tell me?(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

 

Eager.(渴望)

 

透明的面罩与面罩相互触碰,宇航员轻轻地抬起手,隔着头盔蹭了蹭他的脸庞。格瑞的眼睛在一刹那越过了朦胧灰暗的星尘,落在了宇航员隐藏在深处的面容之上。

 

耀眼的金发与炫目的海蓝色双眼,那是金。

 

Good night.(晚安)

 

金一字一顿地作出了清晰可辨的口型。那一瞬间,天翻地覆,他正在急速地离金远去,他将坠入地球坠入大气层坠入太平洋,而金将永恒地漂泊在此地。

 

如愿再相见,来去几光年。

 

 

清晨的阳光滴落在脸上,将格瑞扰醒。金不知何时已然起床,呼啦一下拉开了窗帘,调皮地冲着格瑞笑。雨已经停了,从云间钻出的是挥洒万物的光芒。

 

透过玻璃窗,金黄的朝霞铺落一地,顺着台阶边沿流入房内,仿佛澄澈的小溪。金沐浴在阳光里,身影看起来虚幻空灵。

 

我该走啦!金的笑容一如他最初看到的那样,纯粹无暇,耀眼得如同太阳。

 

他开始慢慢融化在阳光里,鲜亮生动的色彩逐渐褪去。仿佛泡沫淹没入滚滚江海,被抹消得不留痕迹。

 

他被太阳带走了,亦或是被天空召去,无论如何,他将不属于这里。

 

反常的风呼啸而过,卷得窗帘狂舞不止,哗哗作响。格瑞伸出手去,却只抓住几片残存的秋风。

 

再见。

 

一片刺目却异常柔和的白光中,格瑞听见有谁轻轻地这样说着,是个爽朗清甜的女声。

 

少年彻底隐没在了空气中,悄无声息。好像他从未来访,这一切,不过是白日梦一场。

 


【下】“让一直在爱的人获得更多的爱。”

 

凯莉,你是说高二九班的那个小魔女吗?学生会长雷狮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来看着格瑞,怎么突然对那麻烦女人感兴趣?她可不好对付。

 

格瑞不想费口舌解释。有人托我送点东西给她。

 

行吧。雷狮也不含糊,这个点她应该在教室,跑不了的,一点二十五上课。

 

果不其然,格瑞刚走进教室,就看见一个黑色长发的女生百无聊赖地趴在课桌上,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完全符合雷狮描述的特征。

 

金?凯莉接过糖看了看。凹凸家的,没想到他病里还想着我呀。

 

病?格瑞问,他生病了?

 

你不知道吗?凯莉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他已经三个多月没来上过学了。听说请了一年的病假,不过他家里没人,所以我们没人知道他在哪家医院。

 

格瑞的心仿佛掉进了冰窖,冻得传来一阵隐隐的钝痛。明明真相已呼之欲出,可总缺少那么些推波助澜的力量,能让他恰到好处地循迹而上。

 

而此时,聪明的魔女突然拍了一下手,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是叫格瑞吗?

 

格瑞点了点头。

 

就在金请假前不久,他和我们说他有张很宝贝的相片,是和姐姐一起去海边拾贝壳的时候拍的,一起去的还有一个叫格瑞的男生……可是在我们印象中,金根本不认识你。凯莉皱了皱眉,这件事很不自然啊。

 

还没等她感慨完,格瑞突然转身,朝着门外飞奔而去。

 

 

破旧肮脏的塑料箱子上积满了尘埃,格瑞将它拖出来的时候,它发出不堪重负的惨叫。扣上的柄手灰蒙蒙的,摸上去粗糙硌手。

 

格瑞掰开把手,掀开蓝色的盖子,里头盛满了相框,各式各样,大小不一。

 

这些照片上无一例外只有他一个人,但他右侧却总留出一大块空位,十分诡谲。甚至有些时候他的动作扭曲怪异,根本不是独自一人能做出的。

 

他终于找到了那张相片。他赤着脚站在沙滩上,把手中的飞盘举得高高的,身后海天一色。他从未在镜头前露出过多余的表情,只有这一次,他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他将相框拿近一些,从松动的框角里突然掉出一把绿色的小钥匙,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随之飘下的还有一张发黄的纸,整整齐齐地折成了三叠。

 

格瑞小心翼翼地将它摊开,上面是一个叫seven的人和金的对话。

 

 

“金:我每天都很困,忍不住睡过去,医生说我会死,是不是真的啊?

 

Seven:是的。

 

金:可是我不想死,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呢!

 

Seven:死亡并不可怕。投胎了之后,有什么想做的可以下辈子再说。

 

金:可是我死了之后,就见不到格瑞了。

 

金:我很担心他。他最近好可怕,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我已经告诉他我治不好了。

 

Seven:他的执念太重了,不是件好事。

 

金:你能帮帮我吗?

 

Seven:我不能治好你的病。

 

金:不是啦,我有另一件事要你帮我。”

 

 

格瑞将钥匙插入小木盒的锁孔,轻轻一扭,咔咔几声后盒子微微开了一条缝,里面传出干燥的纸页气味,格瑞看见一碟录像光盘和一个黑匣子,安静地躺在其中。

 

黑匣子上有个老式的密码锁,一共十五位,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格瑞试了几种可能的排序,但一无所获,于是他将注意力转到录像光盘上。

 

昏暗的室内被电视机微弱的蓝色光线点亮,格瑞把光碟放进影碟机里,上了年纪的机器吃力地运作着,影像突然出现在屏幕上,白底黑字的片头,只有一个富有冲击力的标题:

 

Memory.(记忆)

 

镜头剧烈地晃动着,最终停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映入他眼帘的是街心公园,春天鸟语花香,花坛里的植物茂盛地绿着,层次丰富,尽情地呼吸着清鲜的空气。

 

一个金发的小孩子正趴在郁郁葱葱的老树下,握着一块尖利的铁片在凹凸不平的粗糙树皮上刻着什么。他胖乎乎的,因为太过用力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举着摄影机的人走了过去,视野没有一丝轻微的晃动。格瑞听见一个稚嫩却故作老成的声音训斥道,拿着这么尖的东西干什么!会划破手的!

 

格瑞看见一个同样是金发的小女孩,叉着腰呵止小孩儿的行为。

 

格瑞!女孩似乎发现了有人走过来,转过头来对着镜头这样喊了一句。

 

格瑞愣住了。

 

对不起,我没看好他。格瑞听见“自己”这样道歉。

 

不是你的错啦!女孩皱了皱眉头,把怒火洒向正在胡闹的小孩子。金!你到底在画些什么?

 

姐姐!金哭嚷了起来,小孩子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委屈巴巴的,顿时让人心软下了半截。他手舞足蹈地解释道,我刚刚和格瑞交换了梦想哦!我想当宇航员,我想去月球上,我还想去火星呢!

 

哦?女孩颇有兴趣地蹲下身来摸了摸金毛茸茸的小脑袋,那格瑞呢?

 

他说他想当宇宙空间站的站长!金兴冲冲地说。

 

为什么是空间站站长啊?秋把头扭向格瑞,大眼睛里闪着好奇,能不能告诉姐姐?

 

这样的话,就可以保护宇航员。幼小的格瑞这样说。

 

你若要穿梭在空荡无定的宇宙之间,你若要和星辰并肩和日月同行,请允许我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你。我不要光辉,我只想和你站在银河之间,任凭岁月流淌。

 

 

 画面切换,这一次仿佛是第三个人的视角,旁观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夜幕逐渐降临,在涌动的车潮之中,朦胧的霓虹灯光氤氲为一片模糊,川流不息的城市从未停下脚步。

 

红绿灯从红转绿,拥挤的行人簇拥着形成一大片云雾般的人潮互相朝着对岸奔涌去。格瑞看见自己格外孤寂的侧影,背着棕色的背包略微垂着头穿过人群。

 

在隔着他只有几个人的地方,一抹亮眼的金色如此鲜明,他窜上跳下地,锲而不舍地跟在他的背后,却总被人们挤来挤去,始终没能到达目的地。

 

少年拼了命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格瑞的指尖,却始终差了一个人的距离。

 

别走。没有声音,可是格瑞却能听见少年的心在号叫着,别走,别走。

 

紫红的霓虹光晕将少年的发丝染得迷离不清,也有什么蒙住了格瑞的眼睛,叫他视野也朦胧不清。

 

少年再一次尝试去抓住他的手,却再一次,抓到空气。也许只差零点三毫米,却永远都不能触碰到那抹温暖。

 

格瑞!少年用尽全身的力气地喊了出来,却被轰鸣作响的发动机声盖过。

 

是为命运的不可抗力,从此我们活着永不相交,分隔两地,无望的平行线。

 

  

略微大一些的少年和他坐在沙滩边,望着涌动的海浪,白色的碎沫被拍上岸来,融化在沙地之中。金发少年正兴致勃勃地搭着沙堡,他坐在少年身边,手中握着飞盘。

 

格瑞,我最近玩了口袋妖怪的新游戏哦!金和他说,有只精灵好像你啊,路卡利欧,所以我给他取名叫格瑞,帅气吧!去吧格瑞!说着少年自己傻兮兮地笑了起来,格瑞无奈地叹了口气。

 

笨蛋。他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格瑞!是不是用了冲浪术就能在大海里游来游去啦!金站起身来,可是我没有小精灵呢。

 

但是你有游泳圈呀!金发女子突然从金背后窜了出来,把一个可爱的小黄鸭游泳圈套在了金头上。金呜呀一声喊了出来,毫不服气地大叫着,秋!秋!你干什么啦!

 

没大没小,叫我什么呢!秋抬手,金的脑袋上吃了一个爆栗。顽皮少年捂着脑袋依旧朝着秋拉着嘴角做鬼脸,惹得秋挥舞着拳头扬言要打死他。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休闲服脖子上挂着相机的男子带着微笑走了过来。秋朝他招了招手,丹尼尔,这边!给我们拍照吧!

 

拍照!金的眼睛亮了亮,突然扯住了格瑞的手臂,格瑞格瑞!我们拍吧!

 

这一次你一定要好好笑哦!不准板着张脸啦!金踮起脚来把手凑到格瑞唇角,然后用食指点住了那里,慢慢地往上提。一个诡异的笑脸就这样完成了,金噗嗤一声,很不负责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啦你们两个给姐姐我站好!秋一本正经地教训道,格瑞把手举高一点,金给我乖乖地站在旁边别动!

 

金当然没听她的,他整个人黏到了格瑞手臂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一、二、三……,金大声地念着,茄子!……格瑞跟我一起的嘛!

 

格瑞叹了口气,但无意间,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几不可见的细小弧度,恰巧相机记录下了这一瞬间,将他定格在了记忆的长河之中。

 

 

冷清的商店里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棕色头发的青年站在他身边,脖子上缠着厚厚的青蓝色围巾,嘴里吐出白色的雾气。他搓了搓手爽朗地笑了一下,问道,格瑞,你要买什么?

 

游戏机和卡带。格瑞回答得十分简洁。

 

你怎么会买这些?我记得你不感兴趣的。青年指了指更深处的货架,你要不要去哪里看一看?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哪一款的。

 

格瑞对着他点了点头。十分多钟后他才挑好了货物,想都不想价格直接放到了老板面前。棕发青年惊诧地说道,你不是和那对小姐弟一起生活的吗?他们生活应该没这么宽裕吧。

 

我自己打工赚的。格瑞拎起手中的袋子。

 

那肯定要花不少时间。棕发青年感叹。

 

大概一年。格瑞说。

 

你是不是要送谁生日礼物?青年猜测道,而他一矢中的。

 

对。格瑞倒也不吝啬自己的回答,11月25日。

 

那不远了!青年低头看了看电子表,还有一个星期,你这么上心,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我还要去趟超市。格瑞突然想起了什么,买零食。

 

电视屏幕一黑,影碟似乎到这里就结束了。格瑞坐在一片黑暗之中,很久没有拉开窗帘。

 


格瑞把最近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了凯莉,包括他那奇诡的梦境。他们两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冰冷的秋风吹拂着他们的脸庞。凯莉很意外地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将嘴里的棒棒糖调换位置。格瑞说得十分简明扼要,因此他们谈得并不久。

 

十五位的密码?凯莉轻轻地笑了出来,眉毛眼睛都弯了起来。我虽然不能肯定,但是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么?格瑞问。

 

你做的那个梦里,宇航员说的话你都还记得吧,全部都是一个单词。凯莉说,真是个巧合呢,你把它们的首字母全都拼起来,然后加上最后一句话。

 

Mayday、years、left、OK、valuable、eager.

 

M-Y-L-O-V-E

 

——“Good night,my love.”

 

——晚安,我的爱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凯莉狡黠地笑了笑,刚刚好是十五个字母呢。

 

 

黑匣子应声而开,揭开它神秘的面纱。格瑞突然感到无与伦比的紧张感,在他生命之中从未出现过的心情。黑匣子里几乎是空荡荡的,像是个无底的黑洞,格瑞看见一个如同萤火虫般的光团从中飘了出来,停在半空。

 

格瑞向它伸出手去,轻轻握在了掌心。

 

一股温暖的小河流向他的四肢百骸,怀念感像是小虫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他觉得自己在逐渐被填满,这一段时间来的空虚全都消失殆尽,这种满足来自于他的记忆。

 

不仅是脑海中的记忆,还有身体的,行动的,感觉的,甚至,灵魂的。

 

他回想起了。

 

照片里站在他身侧的金发小男孩,从矮矮的个子肉嘟嘟的小脸,变成修长的少年模样。

 

他把自己穿不下的球鞋偷偷塞进的格瑞的床底,格瑞权当自己没有看见。

 

他站在自己身边,唧唧喳喳停不下嘴,却始终记得把自己想要的东西递到自己手边。

 

秋千后边出现的小男孩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后背,嘻嘻地笑着,说着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呀——

 

 

“金:你可以让格瑞忘记我吗?

 

Seven:为什么?

 

金:记得我的话,如果我死了,他会很伤心,很伤心的吧。我不想看到他为了我这么难过!

 

Seven:可是让他忘了你,对他来说不会很残忍吗?

 

金:我不知道……可是……

 

金:爸爸妈妈死的时候,我感到很难过,好像心脏被谁挖走了一块,如果我死去会让格瑞重新变得孤独的话,那我宁愿他不记得我好了!。

 

Seven:如果你这么想的话,那就得偿你愿吧。”

 

 

金一个人坐在长椅上,面对着江潮涌动。黑夜笼罩江面,粼粼水波是白色的,点缀在其上。他很少见的愣了神,如果靠近一些的,却能够发现他眼眶湿润的淡红。

 

格瑞站在他身边,面色凝重,眼底的青黑暴露了他难以入眠的信息。

 

格瑞!金叫他,语气还是像往常一样的欢欣鼓舞,我们要去买零食对吧!暑假结束之前,我们不总是这样庆祝的吗?毕竟回到学校就很无聊了呀!

 

格瑞没有回答他。他明白少年只是故作寻常,少年明明是知道的,秋不会再和他们一起围坐在茶几旁,用着爽朗的语气谈论电视剧的情节。她只能躺在医院里,用仪器维持着苟延残喘的生命。

 

而不久后,金也会变成那样。

 

格瑞,金笑嘻嘻地说,我要是睡着了的话,你一定要来叫醒我哦!你知道我是什么闹钟都叫不醒的!只有格瑞喊我才有用啊。

 

要是真的死去,无论怎么呼唤都是没有用的呀。无论是把温暖的被窝掀开,或是挠一挠脚心,亦或是戳一戳敏感的腰窝,都是没有用的呀……

 

金……格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现在这里别走,我去买瓶水。

 

好的!金晃了晃离地的双腿,扶正了鸭舌帽。

 

格瑞转身离去。金继续眺望着平静的江水,直到确认身后再也没有谁默默地守着之后,才敢慢慢地起身。他露出一个笑容并且耸了耸肩,大摇大摆地走上了人行道。

 

这是最后一次,他还记得。

 

 

格瑞几乎是连夜赶到了中央医院。他循着记忆找到了那间熟悉的病房,纯白得几乎刺目的房间令他一阵恍惚。和蔼的护士小姐在他身后关上了病房的门,病房里是如此安静,昏暗的灯光干净澄澈,透明纯粹。

 

在灯光下,那个人的金色的发丝看起来如同陶瓷,光滑柔顺。

 

他一点儿也不吵闹,乖巧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却微弱。呼吸罩盖在他的脸上,大得不合寻常。从被子里伸出的手腕纤细白皙,透着病态的青色。

 

格瑞放缓脚步走过去,仿佛是害怕把金从睡梦中吵醒。他轻轻握住了那只手,还是温热的,反而是自己的皮肤冷得不像话。

 

他俯下身,轻轻地吻在呼吸罩上,仿佛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金紧闭的双眼轻轻地动了一下,嘴边突然露出一个很小的微笑,仿佛是烈阳一样融化了一切冰冷,在最后的时刻回光返照。

 

在几息之间,格瑞看见心电图拉成了一条直线。

 

 

几天后,格瑞收到了一封来信,装在褐色信封里,上面潦草地写着一行:“给格瑞的。”

 

你现在好不好呢?也许这样说不是很适合,不过我还是想问。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去到你家的吧!其实答案很简单,是姐姐送我来的哦!姐姐她在我隔壁病房,变成了灵魂体,坐在了我病床前,她问我想不想见格瑞,我说想,很想很想。

 

于是姐姐就说,我带你去见他,你要和他好好道别哦。

 

可是我不同意。格瑞已经把我忘记掉了啊,我怎么能再去见他呢?我不想让他再一次变得那么伤心。

 

姐姐就说,现在的格瑞,比以前的格瑞更加的伤心。我不明白呀,姐姐说带我去看一看我就会清楚了。

 

于是姐姐就变成了一只很大很大的白色鸟儿,翅膀有白云这么长。姐姐叫我坐在她的背上,我觉得自己很轻很轻,就这样飞离了地面。我问姐姐她还能不能转世,姐姐说变成了白鸟,就只能接送孩子们的灵魂,永远不能转世。

 

姐姐说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变成了白鸟,就能看着我,每一辈子都记得我,是她的弟弟。

 

于是我落在你的家门口,姐姐用翅膀罩着我,不让我淋雨。

 

后来我和你一起的时候发现,你居然一点儿也不高兴。苦着一张脸,整天都不笑一下。我好像又看到了你刚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总是孤零零一个人,什么话都不说。

 

我问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呀,为什么格瑞一点儿都不开心呢……

 

姐姐说,因为格瑞少了这份回忆,就好像是缺少了半个人一样。能让他快乐的那部分都被挖空了,剩下的只有孤独。

 

我想着呀,我还是想要格瑞记得我,我不想看到你茫然的样子,不想看到你难过。

 

你一定要笑着,笑得比我们去海边那次还要好看!

 

来自:有点困的金。

 

 

你终结了我的漂泊,终结了我灵魂的流离失所,于是我会在这里,永远定居。

 

尾声:

 

格瑞还是习惯于在鞋架上留下一个空位,习惯于等一等迟到的脏衣服,习惯于在枕头边再留一个空位。

 

习惯一个人,深入骨髓。

 

你看到这些的话,理应知道我还在你身边。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在你的每一天里,都是无法抹去的痕迹。

 

我会永远陪着你,到此为止,永远都不再漫无目的的漂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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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写得不太好,可能以后还会再改的!

注解①:“让未获得爱的人获得爱,让一直在爱的人获得更多的爱”来自《巫术师》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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